静思姑娘[八]

蓝忧无泪

八、


她没有立即回答，也无法回答。我明白她这时心情激动而又痛苦，我感到她在我心中激起的爱怜正在增长。终于，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我一直不能考虑结婚。”她回答说，“我刚刚长大成人，宗教战争就爆发了。从此就没有一刻安宁的时候，一切都处于动乱之中，我周围总是充满了危险。“
“有些事情迟早是必须考虑的。”我申述理由说，“现在战争完全结束了，您就应该埋葬往事，下决心迎接崭新的未来吧。“
    又一声霹雳落在果园，重新响起一片树枝摇动、折断的喧嚣声。但是，这一次落下雨点来。
    “咱们走吧。”静思姑娘说道。

    我们起身，我拿着漆盘和餐巾，走在静思姑娘后面。风不停地刮着。埃斯特万从我们身旁跑过去，接着，又看到他搬着木桌跑回来，使得桌子免遭雨淋。树枝底下，越发显得漆黑。小鸟在窝旁盘旋，跳跃。透过树枝间的空隙，我望见那充满威胁与敌意
的群山，那里暗藏着神秘莫测的强暴势力;乌云低低地压在山顶周围;起伏的山峦似乎要躬起身躯扑向高原，崇山露出它那可怖的疮咦，犬牙交错的怪石，绛紫色的峭壁和浑浊的激流。再过去，树冠便挡住了我观山的视线。

暴风雨呼啸而至。我跟在静思姑娘身后快跑，在隆隆的雷声中，我们一头钻进一所大房子。那里简直象驻扎着一支魔鬼军团。强风吹得破门哐啷、哐啷直响;吹得枯枝败叶在走廊里飞舞。石块从高墙上坍塌下来，攀援在上面的蔓生植物，乱糟糟地卷成一团。在没有屋顶的那一侧建筑里，雨水浇得腾起烟雾，强风吹得烟尘在每间房里旋转。传来一阵阵危险的咯吱声和刺耳的哩世声。误入大房间的小鸟扑棱地撞在墙壁上，一面扇动翅膀，一面发出尖叫。黑夜已经降临，在这个不寻常的夜晚，我始终跟在静思姑娘身旁。   

我们躲进厨房，残废者们都集合在这里。妇女在火盆旁边磨面，小小炉口发出一片耀眼的光辉。在这昏暗的房间里，暖烘烘的空气令人愉快。在这里，我们一直守候到暴风雨结束。
巴西略在火盆旁边吸烟，‘他不参加我和佣工们的谈话，我极力要他们讲讲往事。他们高兴地讲起来，但是，我发现他们十分警惕，颇有分寸。

暴雨过后，静思姑娘回卧室去了。巴西略这时走到我身旁，请求我听他说几句话。
“请说好啦。，我答道。
“不，不在这里。如果您愿意，劳驾请到外面吧。”我疑心地审视着他，他连忙说明:“说真的，我绝没有恶意。”
“有也不怕，”我回答说，“我唯一的希望是不要被暗算。”
我们来到走廊里。在离开厨房较远的地方，我停下脚步，准备听巴西略讲话。他呢，却不晓得如何开头。
    “您要说的话，都说出来吧。”我催促道，“可是要快点，因为这里很冷。”
    “那••一我想请您原谅我。”
     “原谅什么?”
    “您知道指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厌烦地答道，“您明说吧。”
    “就是我不想帮您过河那件事，当时我希望您淹死在何里。”
    “我也不会帮助您过河的。我一直希望得到您淹死的消息。”
    巴西略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这使得他显得越发可拍。
    “开诚布公就好。”他说。
    “我丝毫不会改变见解。”我又补充道，“如果我向您抛出套索，便绝不会吃后悔药。”
    他显得垂头丧气，两只凶狠的眼睛盯着我，那上下打量人的目光令人胆寒。
   “您别误解，”他对我说，“我并没有打算救您。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抛出了套索。或者说，我知道为什么，但不喜欢谈这种事。”

      “没有人能理解您的话。”我来了兴致，高声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凭着我巴西略个人的好恶，您也许淹死一千遭了。文弱书生不合我的口味。”
       “应当说是正派人不合您的口味。”我傲气地说道，“可是据我所知，卡洛斯•因方特比我还要书生气，而您一声不响地听从他的命令。”

         我听到巴西略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好了，”他扬起头声称，“咱们离开我要说的意思已经太远了。我想说，您使我感到不舒服，自从您救了我们小姐以后，我认为您不错。可是，当我看见您过河的时候，心里想，上帝有眼，假如他淹死，那就活该，若是没有淹死，……”
“那又怎么样?”
“请您告诉我，是什么有趣的事把您引到这里来的?”
“您是这座庄园的主人?”
“您很清楚，我不是。”他回答道，有些诧异。
“您是小姐的监护人?或者是最近的亲戚?”’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打断了他的话:“我的意思是说，吸引我来这里的目的，没有必要讲给工头听。”
他愤怒地挺起胸膛，但是凭着一股蛮力又克制住自己。
“先生，请您再听我讲几句。”他恳求道，“您别惬气。咱们千吗要打架呢?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给您当狗。可是别歧视我，别不理睬我的话。我和住在这里的全体人员十分热爱小姐。我们为她做的事，是您没法想象的。有些事情，我不能说出来。但是，请您听我说:她是我们的珍宝，是我们的女王，为了使她幸福，我们可以献出最后一滴血。您以为我们愿意看到她隐居在这里，跟我们这些畜生一道生活?您以为我们愿意看到她过着穷日子，穿着破衣裳?先生，她，她，她是女人中最圣洁、最纯粹的人!”

他讲得那么热情，那么无所顾忌，使我深受感动，解除了我的武装。
“我们愿意给她弄来人间一切美好的东西。”他继续说道，“除去上帝和圣母之外，小姐就是一切。
自从我遇见您，后来又和我们一起来这里，您又救了她一命，我们就看到您没有架子。您走了以后，这次又回来了，您使她有了笑声。我于是心里想:如果他是好心眼…“
他停下来，做个鬼脸。
“怎么样?”我间他。
“您有什么打算?”我不由自主地向他伸出手去，同时说道:
“我要跟小姐成亲。”
“上帝保佑！”他高声喊起来，“假如上帝给了我们这个恩惠，圣达克拉拉节那一天，我们就去跳狐步舞。我就斋戒一年，‘忌烟一年。跟她结婚吧，先生。她是您能找到的最好姑娘。跟她相爱吧，您会看到她是多么温柔、善良和纯洁。要让她永远幸福，再也别感到悲伤。我们会象伺候她一样地伺候您。但是，假若我们使您感到讨厌，让您生气，我们就永远销声匿迹，您就再也不会听到我们的名字了。”
“谢谢您，巴西略。”我回答道，深受感动，“我十分敬重你们诸位。如果我能与静思姑娘相爱，咱们就永远也不会分离。“
他的神情显得有些异样。
“要让她爱上您会有些困难。”他坚持还要说下去，“因为她……好了，您若是爱她，就象您应该做到的那样，您会明白，她吃过许多苦，所以千万不要再提过去的事，千万!千万!我的长官。您要忘掉她过去生活的那些年代，也要设法让她自己忘掉。您带她远走高飞吧。带她去墨西哥城。再也不要回到这里来。要不然，您带她去国外，听说大海那边还有国家。”
这番嘱托使我产生某种不快的感觉。忘掉过去?我这个想结婚的人，恰恰需要了解全部情况。
“巴西略，”我对他说，“我不愿意打搅小姐，所以您应当给我提供一些情况。”
“我?”他表示反对。
“是的，您。首先，您告诉我:为什么小姐看见那个瞎眼的印第安小孩，竟然那样激动?”
巴西略的脸上立刻露出悲哀的神情。
“长官，”他回答道，“有许多事，您是不应该打听的，这是其中的一件。我只能告诉您:世界上没有比小姐更为圣洁和纯粹的人了。”
他转身向厨房走去。我在门口追赶上他，向他提出一个与我关系不大，而且我不想再藏在心中的问题。
“巴西略，古斯塔沃•穆尼奥斯的下场如何?”
他突然大笑起来。
“这个我可以回答，长官。在他们杀害我们因方特将军的地方，我们宰掉了穆尼奥斯。”
“蝎子的结果怎么样?”
“这个我不知道。”他平静地回答道。

此时，我不愿走进厨房，因为那里面的人，在某种程度上使我感到厌烦。我转身向接待室走去。在煤油灯下，静思姑娘正阅读着我带给她的一本书。她的在场，驱散了巴西略那番话在我心中产生的阴影。
我们一面听着雨水落在屋顶上的哗哗声，一面交谈起来。望着静思姑娘眼神中那凝聚的哀愁，我心里想，要赢得那颗痛苦的心，的确不易。但是，我考虑到，同静思姑娘的友谊已经取得很大进展，只要有耐心，一定会达到目的。而且争取到巴西略的热情支持，也是巨大成绩。唯一要紧的是不能急于求成。
佣人来请吃晚饭，谈话中断了。我们走进厨房，那里的温暖空气使我们感到高兴。晚饭结束后，我克服旅途的疲劳和大家聚谈，直到静思姑娘道过晚安回房去睡。我仍旧留在厨房，起初喝了一杯龙舌兰酒，后来便同意玩纸牌。我有心要完全征服这支军队。一想到他们这些人当兵之后又成为佣工，便感到自我安慰。

我不能让他们赢我，便用一个单身汉所能积累的全部智慧去赌斗。一个小时后，我弄得这群残废者囊空如洗。这使得他们越发敬佩我。巴西略的钱多一些，他要求玩“憋七”，而我的手气仍然很好。不久，他的钱便全部转移到我手中。巴西略低声叹息着站起来。我看了哈哈大笑。这时，有个女人用悲伤的口气说道:
“啊，先生，玩牌走运，爱情不……”
未等听罢，我感到仿佛当胸挨了一拳，但是，我立刻做出反应，耸耸肩膀说:
“露西娅，我从来不相信某些俗话。我见到过许多玩牌走运的人，爱情上也走运。”
我站起身要走，但是并不想让那些输钱的人垂头丧气。
“我想把钱还给各位，大家不会生气吧。”我高声说道，“请诸位收下!”
    那些可怜的人们听罢满心欢喜，我也感到十分快慰。只有巴西略拒绝接受退款。
    “不，先生，我是玩真的。”他说。

    于是我把赢这位工头的钱分给了妇女们，随后向接待室走去，那里，行军床已经铺好。我上床躺下，开始思索目前情况下的怪事。我爱静思姑娘，可是巴西略和响水泉庄园的人又要求和暗示我，不要调查她的过去，这不是很奇怪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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