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盏（十）

柳泪

第十章 绝情湖畔

夜已深。
宁静的府邸，一月如灯，照耀着万千世界。
一棵松树。
一张石桌。
一个人。
一樽酒。
独对明月。
又是一夜月明，你我依然分离万里。
伸手不及处，思念悠长。
深蓝的夜空，你是否也在俯视着我？一千多年，你是否也寂寞如海边的礁石？一千多年，你是否青丝已落，白发长眉？
风吹过。
倘若能乘风而去，直上万里之空。我宁愿用我的一生，去换取见你的一面！
夜凉如水，明月不语。
杯酒尽，泪空流。
门开了。
一个影子长身而出。
“后羿兄果然是至情至性之人。月色如水，又想起了佳人？”
“柳兄取笑了。”后羿回身。
“哈哈。”二人相视而笑。
“柳兄伤势可好？”
“已无大碍，足可陪后羿兄闯昆仑之巅了。”
“当今天下之势何如？柳兄不用留在家中稳定大局吗？”
“各地诸侯已返其封地，大力发展军队，以备战争之需。苏陈忙着休养生息，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作为。”
“若柳兄肯助一臂之力，在下当然是无任欢迎。”
“何时出发？”
“天明时分。”

天明。
侯府之外。
走过成都街头。
千里川蜀，才真正横露在众人的眼前。深山大泽，多生龙蛇，森林幽谷，多是虎豹豺狼栖身之所。
逶迤的蜀道，巍峨山峰，人行其中，方有蜉蝣于天地之渺小感。真可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悬崖峭壁，直拔霄汉。悬崖两旁，不时有古树青青，苍鹰盘旋。偶尔见几间吊脚楼出现在险要处，动魄心惊。悬岩突兀，断壁残垣让人追思千古。
谁的脚步能攀得上如此险峻的地方？
谁的心又能受得了如此美丽的地方？
站在山畔，可俯视世界的沧海桑田。一个农夫，牵一头牛，从山脚处走过。一个盲人，敲着竹竿，也一步一步翻过山的那一边，耳边还隐约传来拐杖的回声。
千里巴蜀，如一卷布满剑阁雄关山河长卷。
关山难越。
一行六人已经走过。
走下蜀山，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空旷之地，黄尘红泥遍布整个世界。
一弯湖水，停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湖的对岸是一座秀丽的山。想不到在如此荒芜的西部，竟然有一处如江南的山水。
山有了水，就有了灵性，恰如寺庙有了晨钟暮鼓，红板桥头有了青瓦屋檐。
只是，一湖茫茫，何以摆渡？
一叶小船出现在山的那边，一个人站在了船头上。
一个酒壶随风摇晃，一把刀如雪般澄亮。
是船夫，还是刀客？
是船夫，也是刀客！
船已至，停在了离湖边的不远处。一个老人，手持一把刀，双目炯炯有神。
“请问老丈，此处是何方？”
“无常山边，绝情湖畔。”老人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古。
“不知老丈能否载我们一程？”
“可以”，老人顿了一下，“只是要胜过我手中的刀。”
“为什么？”
“赢了我再问这个问题。”
刀没有鞘，只是很随意地挂在老人的腰间，发出闪亮的光芒。
柳泪的剑，正待出鞘。湖畔两旁各来了一个人。
一个樵夫。
一个猎户。
担一担木柴。
背几头猎物。
向着小船走去，争先抢着登上小船，好像小船的主人一定会载他们过河一样。
樵夫要登上小船，猎户就拉住他的衣裳，把他拉下来；猎户要登船的时候，樵夫也是同样的做法。谁也不让谁，谁也不肯退让，谁都想第一个登上小舟。
柳泪看到他们的争执不禁偷笑。
但很快他就停止了笑，因为他从两人的相争中想起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避与让。
樵夫和猎户的相争，让世俗觉得很可笑。因为大家都明白谁先让一步就能上船了，大家互不相让，只能造成停滞不前。
但是，这个简单的道理若用于武学之中，就会让人注意到一直没有注意的地方。
剑术也一样，须苦练亦须观摩,若一味硬练,眼界囿于某一处,用力愈勤而武学愈拙,古往今来,若执着与一处不能脱者，必死于停滞。
武学想要提高，必先学会避开以及退让。刚才老人已提出比武的时候，自己就冲动地要拔剑出鞘，锐气太强了，木高于林，风必摧之。刚才出剑，必败无疑。
只有退才能向前。
这就是所谓的以退为进。
柳泪看着，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看着两人的相争一动不动。
老人说话了。
“张三，李四，今天就不要争了。今天来了客人。”
两人看了老人一眼，退避一旁。
老人也不拔刀，对柳泪说，年轻人，出招吧。
柳泪不动。
突然，湖泊里涌起了一阵狂风，浪花铺天盖地。
浪花之中，刀光已至，刀如剑，后发先至，闪在浪花之中，直向柳泪劈去。
柳泪向后跃起，退开。
刀光跟随而至。
柳泪拔剑。
刀剑相击，柳泪仰天而倒。
败了。
湖畔之中，风平浪静，老人又站在了船头处。
柳泪站起来，看着老人，看着小船，看着垂手而立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又冲过去，争执地要上小船。
依然谁也不肯让谁。
蓦地，樵夫冲过了猎户的阻拦，爬到了小船的边沿，猎户连忙跑过去，拉扯着樵夫的衣裳，想要把樵夫拉下来。樵夫却用力往后面拉，不让猎户拉下去。
猎户突然一放手，樵夫跌了个四脚朝天。
趁着樵夫跌倒的空闲里，猎户一翻身，也爬上了船上。
柳泪看着，心里仿明未明。
一个水鸟从湖面掠过，泛起几行波纹，随即散去。
柳泪拔剑，往老人挥去，抢其先机。
老人还击，刀剑又一次相击。
柳泪乘着刀剑相击的时候，退。
老人持刀乘胜追击。
柳泪再起，挥剑，斩其锋芒。
刀剑再相击。
柳泪不再退，反而冲到老人的身后。
出剑。
老人回身一刀，却力有不逮。
老人败。

一叶轻舟，载着六个人，往湖对岸摇去。
岸的这一边，是两个嬉笑的猎户和樵夫，他们又往湖畔的两旁离去。
落樰问，“老爷爷，您一定要通过比武才肯载人过湖的吗？”
老人笑了笑，“我在这里寂寞了几十年，只想找一个人试一下手中未老的刀。”
落樰问，“您就一个人在这里住吗？”
老人沧桑笑道，“是吖，一百多年来都是一个人过的生活。除了四十年前，和蜀山不茶道长比试过一场，接着四十年来又是寂寞地过着。”
落樰若有所思地点头，“那您为什么来到这里呢。”
老人颇为感慨，“一百多年前，那时候年少轻狂，杀了西海龙王的七王子，被天兵天将追杀至此，从此隐姓埋名，寂寞度日。”
“你的刀很厉害。”
“这时雪山之巅的饮雪狂刀，也难为了它随着我寂寞了那么多年，哎。”
后羿张嘴想说什么，老人却抢先说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里是绝情湖，对面的山就是无常山脉，翻过无常山，就到可以仰观昆仑山之貌了。”
后羿一笑，也不说话。
轻舟一帆，随风过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