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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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花女[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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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30 22:30: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当生活中的一切重新走上轨的时候,我不能相信新来的一天对我来说跟过去的日子会有什么两样。有好几次我总以为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记不起来的事情使我没有能在玛格丽特家里过夜,而如果我回布吉瓦尔的话,就会看到她像我一样焦急地等着我,她会问我是谁把我留住了,使她望眼欲穿。
  当爱情成了生活中的一种习惯,再要想改变这种习惯而不同时损害生活中所有其他方面的联系,似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我不得不经常重读玛格丽特的信,好让自己确信不是在做梦。
  由于精神上受到刺激,我的身体几乎已经垮了。心中的焦虑,夜来的奔波,早晨听到的消息,这一切已使我精疲力竭。我父亲趁我极度衰弱的时候要我明确地答应跟他一起离开巴黎。
  他的要求我全部同意了,我没有力量来进行一场争论,在刚遭到那么些事情以后,我需要一种真挚的感情来帮助我活下去。
  我父亲非常愿意来医治我所遭到的这种创伤,我感到十分幸福。
  我能记得起来的就是那天五点钟光景,他让我跟他一起登上了一辆驿车。他叫人替我准备好行李,和他的行李捆在一起放在车子后面,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就把我带走了。
  我茫然若失。当城市消失在后面以后,旅程的寂寞又勾起了我心中的空虚。
  这时候我的眼泪又涌上来了。
  我父亲懂得,任何言语,即使是他说的也安慰不了我,他一句话也不跟我讲,随我去哭。只是有时候握一下我的手,似乎在提醒我有一个朋友在身边。
  晚上我睡了一会儿,在梦里我见到了玛格丽特。
  我突然惊醒了,弄不懂我怎么会坐在车子里面的。
  随后我又想到了现实情况,我的头垂在胸前。
  我不敢跟父亲交谈,总是怕他对我说:“我是不相信这个女人的爱情的,你看我说对了吧。”
  他倒没有得理不让人,我们来到了C城,一路上他除了跟我讲些与我离开巴黎的原因毫不相干的话以外,别的什么也没有提。
  当我抱吻我的妹妹时,我想起了玛格丽特信里提到的有关她的话。但是我立即懂得了无论我妹妹有多么好,她也不可能使我忘掉我的情妇。
  狩猎季节开始了,我父亲认为这是给我解闷的好机会,因此他跟一些邻居和朋友组织了几次狩猎活动,我也参加了。我既不反对也无热情,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气,自从我离开巴黎以后,我的一切行动都是没精打采的。
  我们进行围猎,他们叫我守在我的位置上,我卸掉了子弹把猎枪放在身旁,人却陷入了沉思。
  我看着浮云掠过,听任我的思想在寂寞的原野上驰骋。我不时地听到有个猎人在叫我,向我指出离我十步远的地方有一只野兔。
  所有这些细节都没有逃过我父亲的眼睛,他可没有因为我外表的平静而被蒙骗过去。他完全知道,不管我的心灵受了多大的打击,总有一天会产生一个可怕、还可能是危险的反作用,他一面尽量装得不像在安慰我,一面极力设法给我消愁解闷。
  我妹妹当然不知道个中奥秘,但是她弄不懂为什么我这个一向是心情愉快开朗的人突然一下子会变得如此郁郁寡欢,心事重重。
  有时候我正在黯然伤神,突然发现我父亲在忧心忡忡地瞅着我,我伸手过去握了握他的手,似乎在默默无言地要求他原谅我无法自主地给他带来的痛苦。
  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但我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玛格丽特的形象一直萦回在我的脑际,我过去和现在都深深地爱着这个女人,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就把她丢在脑后,我要么爱她,要么就恨她,尤其是无论是爱她还是恨她,我必须再见到她,而且要立即见到她。
  我心里一有了这个念头就牢牢地生了根,这种顽强的意志在我久无生气的躯体里面又重新出现了。
  这并不是说我想在将来,在一个月以后或者在一个星期以后再看到玛格丽特,而是在我有了这个念头的第二天我就要看到她;我跟父亲讲我要离开他,巴黎有些事等着我去办理,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一定猜到了我要去巴黎的原因,因为他坚持不让我走;但是看到我当时满腔怒火,如果实现不了这个愿望可能会产生灾难性的后果。他抱吻了我,几乎流着眼泪要求我尽快地回到他的身边。
  在到达巴黎之前,我根本没有睡过觉。
  巴黎到了,我要干些什么呢?我不知道,首先当然是要看看玛格丽特怎么样了。
  我到家里换好衣服,因为那天天气很好,时间还来得及,我就到了香榭丽舍大街。
  半个小时以后,我远远地看到了玛格丽特的车子从圆形广场向协和广场驶来。
  她的马匹已经赎回来了,车子还是老样子,不过车上却没有她。
  一看到她不在马车里,我就向四周扫了一眼,看到玛格丽特正由一个我过去从未见过的女人陪着徒步走来。
  在经过我身旁的时候,她脸色发白,嘴唇抽了一下,浮现出一种痉挛性的微笑。而我呢,我的心剧烈地跳动,冲击着我的胸膛,但是我总算还保持了冷静的脸色,淡漠地向我过去的情妇弯了弯腰,她几乎立即就向马车走去,和她的女朋友一起坐了上去。
  我了解玛格丽特,这次不期而遇一定使她惊慌失措。她一定晓得我已经离开了巴黎,因此她对我们关系破裂之后会发生些什么后果放下了心。但是她看到我重新回来,而且劈面相逢,我脸色又是那么苍白,她一定知道我这次回来是有意图的,她一定在猜想以后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如果我看到玛格丽特日子不怎么好过,如果我可以给她一些帮助来满足我的报复心理,我可能会原谅她,一定不会再想给她什么苦头吃。但是我看到她很幸福,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别人已经取代了我供应她那种我不能继续供应的奢侈生活。我们之间关系的破裂是她一手造成,因此带有卑鄙的性质,我的自尊心和我的爱情都受到了侮辱,她必须为我受到的痛苦付出代价。
  我不能对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淡然处之;而最能使她感到痛苦的,也许莫过于我的无动于衷;不但在她眼前,而且在其他人眼前,我都必须装得若无其事。
  我试着装出一副笑脸,跑到了普律当丝家里。
  她的女用人进去通报我来了,并要我在客厅里稍候片刻。
  迪韦尔诺瓦太太终于出现了,把我带到她的小会客室里;当我坐下的时候,只听到客厅里开门的声音,地板上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后楼梯平台的门重重地关上了。
  “我打扰您了吗?”我问普律当丝。
  “没有的事,玛格丽特刚才在这儿,她一听到通报是您来了,她就逃了,刚才出去的就是她。”
  “这么说,现在她怕我了?”
  “不是的,她是怕您见到她会觉得讨厌。”
  “那又为什么呢?”我紧张得透不过气来。我竭力使呼吸自然一些,接着又漫不经心地说,“这个可怜的姑娘为了重新得到她的车子、她的家具和她的钻石而离开了我,她这样做很对,我不应该责怪她,今天我已经看到过她了。”
  “在哪里?”普律当丝说,她打量着我,似乎在揣摩我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她过去认识的那个多情种子。
  “在香榭丽舍大街,她跟另外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在一起。那个女人是谁啊?”
  “什么模样的?”
  “一头鬈曲的金黄色头发,身材苗条,蔚蓝色的眼睛,长得非常漂亮。”
  “啊,这是奥林普,的确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她现在有主吗?”
  “没有准主儿。”
  “她住在哪里?”
  “特隆歇街……号,啊,原来如此,您想打她的主意吗?”
  “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
  “那么玛格丽特呢?”
  “要说我一点也不想念她,那是撒谎。但是我这个人非常讲究分手的方式,玛格丽特那么随随便便地就把我打发了,这使我觉得我过去对她那么多情是太傻了,因为我以前的确非常爱这个姑娘。”
  您猜得出我是用什么样的声调来说这些话的,我的额上沁出了汗珠。
  “她是非常爱您的,嗳,她一直是爱您的。她今天遇到您以后马上就来告诉我,这就是证据。她来的时候浑身发抖,像在生病一样。”
  “那么她对您说什么了?”
  “她对我说,‘他一定会来看您的,’她托我转达,请您原谅她。”
  “您可以对她这样说,我已经原谅她了。她是一个好心肠的妓女,但只不过是一个妓女;她这样对待我,我本来是早该预料到的,我甚至还感谢她有这样的决心。因为今天我还在自问我那种要跟她永不分离的想法会有什么后果。那时候我简直荒唐。”
  “如果她知道您已和她一样认为必须这么做,她一定会十分高兴。亲爱的,她当时离开您正是时候。她曾经提过要把她的家具卖给他的那个混蛋经纪人,已经找到了她的债主,问他们玛格丽特到底欠了他们多少钱;这些人害怕了,准备过两天就进行拍卖。”
  “那么现在呢,都还清了吗?”
  “差不多还清了。”
  “是谁出的钱?”
  “N伯爵,啊!我亲爱的!有些男人是专门干这事的。一句话,他给了两万法郎;但他也终于达到目的了。他很清楚玛格丽特并不爱他,他却并不因此而亏待她。您已经看到了,他把她的马买了回来,把她的首饰也赎回来了,他给她的钱跟公爵给她的一样多;如果她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这个人倒不是朝三暮四的。”
  “她在干些什么呢?她一直住在巴黎吗?”
  “自从您走了以后,她怎么也不愿意回布吉瓦尔。所有她那些东西还是我到那儿去收拾的,甚至还有您的东西,我把它们另外包了一个小包,回头您可以叫人到这儿来取。您的东西全在里面,除了一只小皮夹子,上面有您名字的起首字母。玛格丽特要它,把它拿走了,现在在她家里,假使您一定要的话,我再去向她要回来。”
  “让她留着吧,”我讷讷地说,因为在想到这个我曾经如此幸福地待过的村子,想到玛格丽特一定要留下一件我的东西作纪念,我不禁感到一阵心酸,眼泪直往外冒。
  如果她在这个时候进来的话,我可能会跪倒在她脚下的。
  我那复仇的决心也许会烟消云散。
  “此外,”普律当丝又说,“我从来也没有看到她像现在这副模样,她几乎不再睡觉了,她到处去跳舞,吃夜宵,有时候甚至还喝得醉醺醺的。最近一次夜宵后,她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医生刚允许她起床,她又不要命地重新开始这样的生活,您想去看看她吗?”
  “有什么必要呢?我是来看您的,您,因为您对我一直很亲切,我认识您比认识玛格丽特早。就是亏了您,我才做了她的情人;也就是亏了您,我才不再做她的情人了,是不是这样?”
  “啊,天哪,我尽了一切可能让她离开您,我想您将来就不会埋怨我了。”
  “这样我得加倍感激您了,”我站起来又接着说,“因为我讨厌这个女人,她把我对她说的话太当真了。”
  “您要走了吗?”
  “是的。”
  我已经了解得够多了。
  “什么时候再能见到您?”
  “不久就会见面的,再见。”
  “再见。”
  普律当丝一直把我送到门口,我回到家里,眼里含着愤怒的泪水,胸中怀着复仇的渴望。
  这样说来玛格丽特真的像别的姑娘一样啦;她过去对我的真挚爱情还是敌不过她对昔日那种生活的欲望,敌不过对车马和欢宴的需要。
  晚上我睡不着,我就这么想着。如果我真能像我装出来的那么冷静,平心静气地想一想,我可能会在玛格丽特这种新的火热的生活方式里看出她在希望以此来摆脱一个纠缠不休的念头,消除一个难以磨灭的回忆。
  不幸的是那股邪恶的激情一直纠缠着我,我一门心思想找一个折磨这个可怜的女人的方法。
  喔!男人在他那狭隘的欲望受到伤害时,变得有多么渺小和卑鄙啊!
  我见到过的那个跟玛格丽特在一起的奥林普,如果不是玛格丽特的女朋友的话,至少也是她回到巴黎以后来往最密切的人。奥林普正要举行一次舞会,我料到玛格丽特也会去参加,我就设法去弄到了一张请帖。
  当我怀着痛苦的心情来到舞会时,舞会上已相当热闹了。大家跳着舞,甚至还大声叫喊。在一次四组舞里,我看见玛格丽特在跟N伯爵跳舞,N伯爵对自己能炫耀这样一位舞伴显得很神气,他似乎在跟大家说:
  “这个女人是我的。”
  我背靠在壁炉上,正好面对着玛格丽特,我看着她跳舞。她一看见我就不知所措,我看看她,随随便便地用手和眼睛向她打了个招呼。
  当我想到在舞会结束以后,陪她走的不再是我而是这个有钱的笨蛋时;当我想到在他们回到她家里以后可能要发生的事情时,血涌上了我的脸,我要破坏他们的爱情。
  女主人美丽的肩膀和半裸着的迷人的胸脯展现在全体宾客的面前,在四组舞以后,我走过去向她致意。
  这个姑娘很美,从身材来看比玛格丽特还要美些。当我跟奥林普讲话的时候,从玛格丽特向她投过来的那些眼光更使我明白了这一点。一个男人做了这个女人的情人就可以和N先生感到同样的骄傲,而且她的姿色也足以引起玛格丽特过去在我身上引起过的同样的情欲。
  她这时候没有情人。要做她的情人并不难,只要有钱摆阔,引她注意就行了。
  我下决心要使这个女人成为我的情妇。
  我一边和奥林普跳舞,一边开始扮演起追求者的角色。
  半个小时以后,玛格丽特脸色苍白得像死人一样,她穿上皮大衣,离开了舞会。
      这已经够她受的了,但还不行。我知道我有力量控制这个女人,我卑鄙地滥用了这种力量。
  如今我想到她已经死了,我自问天主是不是会原谅我给她所受的痛苦。
  夜宵时热闹非凡,夜宵以后开始赌钱。
  我坐在奥林普身旁,我下注的时候那么大胆,不能不引起她的注意。不一会儿,我就赢了一两百个路易,我把这些钱摊在我面前,她贪婪地注视着。
  只有我一个人没有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赌博上,而是在观察她。整个晚上我一直在赢钱,我拿钱给她赌,因为她已经把她面前的钱全都输光了,也许把她家里的钱也全都输光了。
  清晨五点钟大家告辞了。
  我赢了三百个路易。
  所有的赌客都已经下楼,谁也没有发觉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后面,因为那些客人里面没有一位是我的朋友。
  奥林普亲自在楼梯上照亮,当我正要和大家一样下楼时,我转身向她走去对她说:
  “我要跟您谈谈。”
  “明天吧,”她说。
  “不,现在。”
  “您要跟我谈什么呢?”
  “您就会知道的。”
  我又回到了房间里。
  “您输了,”我对她说。
  “是的。”
  “您把家里的钱全都输光了吧。”
  她迟疑着没有回答。
  “说实话吧。”
  “好吧,真是这样。”
  “我赢了三百路易,全在这里,如果您愿意我留下来的话。”
  同时我把金币扔在桌子上。
  “您为什么提出这种要求?”
  “老天!因为我爱您呀。”
  “不是这么回事,因为您爱着玛格丽特,您是想做我的情人来报复她。我这样的女人是不会受欺骗的。遗憾的是我太年轻,太漂亮了,接受您要我扮演的角色是不合适的。”
  “这么说,您拒绝了?”
  “是的。”
  “难道您宁愿白白地爱我吗?那我是不会接受的。您想,亲爱的奥林普,我本来可以派一个人带着我的条件来代我送上这三百个路易,这样您可能会接受的。可是我还是喜欢和您当面谈。接受吧,别管我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您说您长得漂亮,那么我爱上您也就不足为奇了。”
  玛格丽特像奥林普一样是个妓女,但我在第一次看见她时决不敢对她说我刚才对这个女人说的话。这说明了我爱玛格丽特,这说明了我感到在玛格丽特身上有一些这个女人身上所缺少的东西。甚至就在我跟她谈这次交易的时候,尽管她长得千娇百媚,我还是非常讨厌这个和我谈生意的女人。
  当然啦,她最后还是接受了。中午我从她家里出来时我已经是她的情人了。为了我给她的六千法郎,她认为不能不好好地和我说些情话,亲热一番;但是我一离开她的床,就把这一切抛在脑后去了。
  然而也有人为了她而倾家荡产的。
  从这一天起,我每时每刻都在虐待玛格丽特。奥林普和她不再见面了,原因您也可想而知。我送了一辆马车和一些首饰给我新结交的情妇。我赌钱,最后我就像一个爱上了奥林普这样一个女人的男人一样做了各种各样的荒唐事,我又有了新欢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普律当丝也上了当,她终于也相信我已经完全忘记了玛格丽特。对玛格丽特来说,要么她已经猜到了我这样做的动机,要么她和别人一样受骗了。她怀着高度的自尊心来对付我每天给她的侮辱。不过她看上去很痛苦,因为不论我在哪里遇到她,我看到她的脸色总是一次比一次苍白,一次比一次忧伤。我对她的爱情过于强烈以致变成了仇恨,看到她每天都这样痛苦,我心里很舒服。有几次在我卑鄙残酷地折磨她时,玛格丽特用她苦苦哀求的眼光望着我,以致我对自己扮演的那种角色感到脸红,我几乎要求她原谅我了。
  但是这种内疚的心情转瞬即逝,而奥林普最后把自尊心全都撇在一边,她知道只要折磨玛格丽特就可以从我这里得到她需要的一切。她不断地挑唆我和玛格丽特为难,一有机会她就凌辱玛格丽特,像一个后面有男人撑腰的女人一样,她的手段总是非常卑劣的。
  玛格丽特最后只能不再去参加舞会,也不去戏院看戏了,她害怕在那些地方遇到奥林普和我。这时候写匿名信就代替了当面挑衅,只要是见不得人的事,都往玛格丽特身上栽;让我情妇去散布,我自己也去散布。
  只有疯子才会做出这些事情来,那时候我精神亢奋,就像一个灌饱了劣酒的醉汉一样,很可能手里在犯罪,脑子里还没有意识到。在于这一切事情的时候,我心里是非常痛苦的。面对我这些挑衅,玛格丽特的态度是安详而不轻蔑,尊严而不鄙视,这使我觉得她比我高尚,也促使我更加生她的气。
  一天晚上,不知道奥林普在哪里碰到了玛格丽特,这一次玛格丽特没有放过这个侮辱她的蠢姑娘,一直到奥林普不得不让步才罢休。奥林普回来时怒气冲冲,玛格丽特则在昏厥中被抬了回去。
  奥林普回来以后,对我诉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她对我说,玛格丽特看到她只有一个人就想报仇,因为她做了我的情妇。奥林普要我写信告诉她,以后不管我在不在场,她都应该尊敬我所爱的女人。
  不用多说,我同意这样做了。我把所有我能找到的挖苦的、羞辱的和残忍的话一古脑儿全写在这封信里面,这封信我当天就寄到了她的家里。
  这次打击太厉害了,这个不幸的女人不能再默默地忍受了。
  我猜想一定会收到回信的。因此我决定整天不出门。
  两点钟光景有人拉铃,我看到普律当丝进来了。
  我试着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问她来找我有什么事。这天迪韦尔诺瓦太太可一丝笑容也没有,她用一种严肃而激动的声调对我说,自从我回到巴黎以后,也就是说将近三个星期以来,我没有放过一次机会不折磨玛格丽特,因此她生病了。昨天晚上那场风波和今天早晨我那封信使她躺倒在床上。
  总之,玛格丽特并没有责备我,而是托人向我求情,说她精神上和肉体上再也忍受不了我对她的所作所为。
  “戈蒂埃小姐把我从她家里赶走,”我对普律当丝说,“那是她的权利,但是她要侮辱一个我所爱的女人,还借口说这个女人是我的情妇,这我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我的朋友,”普律当丝对我说,“您受了一个既无头脑又无心肝的姑娘的影响了;您爱她,这是真的,但这不能成为可以欺凌一个不能自卫的女人的理由呀。”
  “让戈蒂埃小姐把她的N伯爵给我打发走,我就算了。”
  “您很清楚她是不会这样干的。因此,亲爱的阿尔芒,您让她安静点吧。如果您看到她,您会因为您对待她的方式感到惭愧。她脸色苍白,她咳嗽,她的日子不长了。”
  普律当丝伸手给我,又加了一句:
  “来看看她吧,您来看她,她会非常高兴的。”
  “我不愿碰到N先生。”
  “N先生决不会在她家里,她受不了他。”
  “倘使玛格丽特一定要见我,她知道我住在哪儿,让她来好啦,我是不会再到昂坦街去了。”
  “那您会好好接待她吗?”
  “一定招待周到。”
  “好吧,我可以肯定她会来的。”
  “让她来吧。”
  “今天您出去吗?”
  “整个晚上我都在家。”
  “我去对她说。”
  普律当丝走了。
  我甚至没有给奥林普写信,告诉她我不到她那里去了,对这个姑娘我是随随便便的。一星期我难得和她过上一夜。我相信她会从大街上随便哪一家戏院的男演员那儿得到安慰的。
  我吃晚饭时出去了一下,几乎马上就赶了回来。我吩咐把所有的炉子都点上火,还把约瑟夫打发走了。
  我无法把我等待着的那一个小时里的种种想法告诉您,我心情太激动了。当我在九点左右听到门铃声的时候,我百感交集,心乱如麻,以致去开门的时候,不得不扶着墙壁以防跌倒。
  幸好会客室里光线暗淡,不容易看出我那变得很难看的脸色。
  玛格丽特进来了。
  她穿了一身黑衣服,还蒙着面纱,我几乎认不出她在面纱下的脸容。
  她走进客厅,揭开了面纱。
  她的脸像大理石一样惨白。
  “我来了,阿尔芒,”她说,“您希望我来,我就来了。”
  随后,她低下头,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我向她走去。
  “您怎么啦?”我对她说,我的声音都变了。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不回答我的话,因为她已经泣不成声。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了一些,就对我说:
  “您害得我好苦,阿尔芒,而我却没有什么对不起您。”
  “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吗?”我带着苦笑争辩说。
  “除了环境逼得我不得不做的以外,我什么也没有做。”
  我看到玛格丽特时心里所产生的感觉,不知道在您的一生中是否感受过,或者在将来是否会感受到。
  上次她到我家里来的时候,她就是坐在她刚坐下的地方。只不过从此以后,她已成为别人的情妇;她的嘴唇不是被我,而是被别人吻过了,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嘴唇凑了上去。我觉得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爱着这个女人,可能比以前爱得还要热烈些。
  然而我很难开口谈为什么叫她到这里来的理由,玛格丽特大概了解了我的意思,因为她接着又说:
  “我打扰您了,阿尔芒,因为我来求您两件事:原谅我昨天对奥林普小姐说的话;别再做您可能还要对我做的事,饶了我吧。不论您是不是有意的,从您回来以后,您给了我很多痛苦,我已经受不了啦,即使像我今天早晨所受的痛苦的四分之一,我也受不了啦!您会可怜我的,是不是?而且您也明白,像您这样一个好心肠的人,还有很多比对一个像我这样多愁多病的女人报复更加高尚的事要干呢。您摸摸我的手,我在发烧,我离开卧床不是为了来向您要求友谊,而是请您别再把我放在心上了。”
  我拿起玛格丽特的手,她的手果然烧得烫人,这个可怜的女人裹在天鹅绒大衣里面,浑身哆嗦。
  我把她坐着的扶手椅推到火炉边上。
  “您以为我就不痛苦吗?”我接着说,“那天晚上我先在乡下等您,后来又到巴黎来找您,我在巴黎只是找到了那封几乎使我发疯的信。
  “您怎么能欺骗我呢,玛格丽特,我以前是多么爱您啊!”
  “别谈这些了,阿尔芒,我不是来跟您谈这些的。我希望我们不要像仇人似的见面,仅此而已。我还要跟您再握一次手,您有了一位您喜欢的、年轻美貌的情妇,愿你俩幸福,把我忘了吧。”
  “那么您呢,您一定是幸福的啦?”
  “我的脸像一个幸福的女人吗?阿尔芒,别拿我的痛苦来开玩笑,您比谁都清楚我痛苦的原因和程度。”
  “如果您真像您所说的那样不幸,那么您要改变这种状况也取决于您自己呀。”
  “不,我的朋友,我的意志犟不过客观环境,您似乎是说我顺从了我做妓女的天性。不是的,我服从了一个严肃的需要,这些原因您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您也会因此原谅我。”
  “这些原因您为什么不在今天就告诉我呢?”
  “因为告诉了您这些原因也不可能使我们重归于好,也许还会使您疏远您不应该疏远的人。”
  “这些人是谁?”
  “我不能跟您说。”
  “那么您是在撒谎。”
  玛格丽特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当我在心里把这个形容枯槁、哭哭啼啼的女人和当初在喜剧歌剧院嘲笑我的姑娘作比较时,我不能看着她的沉默和痛苦的表情而无动于衷。
  “您不能走,”我拦在门口说。
  “为什么?”
  “因为,尽管您这样对待我,我一直是爱您的,我要您留在这里。”
  “为了在明天赶我走,是吗?不,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两个人的缘分已经完了,别再想破镜重圆了;否则您可能会轻视我,而现在您只是恨我。”
  “不,玛格丽特,”我嚷道,一面觉得一遇上这个女人,我所有的爱和欲望都复苏了,“不,我会把一切都忘记的,我们将像过去曾经相许过的那么幸福。”
  玛格丽特疑惑地摇摇头,说道:
  “我不就是您的奴隶,您的狗吗?您愿意怎样就怎样吧,把我拿去吧,我是属于您的。”
  她脱掉大衣,除下帽子,把它们全都扔在沙发上,突然她开始解连衣裙上衣的搭扣,由于她那种疾病的一种经常性的反应,血从心口涌上头部,使她透不过气来。
  接着是一阵嘶哑的干咳。
  “派人去关照我的车夫,”她接着说,“把车子驶回去。”
  我亲自下楼把车夫打发走了。
  当我回来的时候,玛格丽特躺在炉火前面,冷得牙齿格格直响。
  我把她抱在怀里,替她脱衣服,她一动也不动,全身冰冷,我把她抱到了床上。
  于是我坐在她身边,试着用我的爱抚来暖和她,她一句话也不跟我说,只是对我微笑着。
  喔!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夜晚,玛格丽特的生命几乎全部倾注在她给我的狂吻里面。我是这样地爱她,以致在我极度兴奋的爱情之中,我曾想到是不是杀了她,让她永远不会属于别人。
  一个人的肉体和心灵都像这样地爱上一个月的话,就只能剩下一具躯壳了。
  天亮了,我们两人都醒了。
  玛格丽特脸色灰白。她一句话也不说,大颗的泪珠不时从眼眶里滚落在她的面颊上,像金刚钻似的闪闪发光,她疲乏无力的胳臂不住地张开来拥抱我,又无力地垂落到床上。
  有一时我想我可以把离开布吉瓦尔以来的事统统忘记掉,我对玛格丽特说: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让我们一起离开巴黎。”
  “不,不,”她几乎带着恐惧地说,“我们以后会非常不幸的,我不能再为你的幸福效劳,但只要我还剩下一口气,你就可以把我随心所欲,不管白天或者黑夜,只要你需要我,你就来,我就属于你的,但是不要再把你的前途和我的前途连在一起,这样你会非常不幸,也会使我非常不幸。
  “我眼下还算是一个漂亮姑娘,好好享用吧,但是别向我要求别的。”
  在她走了以后,我感到寂寞孤单,非常害怕。她走了已有两个小时了,我还是坐在她适才离开的床上,凝视着床上的枕头,上面还留着她头形的皱褶,一面考虑着在我的爱情和嫉妒之间我将变成什么样子。
  五点钟,我到昂坦街去了,我也不知道我要上那儿去干什么。
  替我开门的是纳尼娜。
  “夫人不能接待您,”她尴尬地对我说。
  “为什么?”
  “因为N伯爵先生在这里,他不让我放任何人进去。”
  “是啊,”我结结巴巴地说,“我忘了。”
  我像个醉汉似的回到了家里,您知道在我那嫉妒得发狂的一刹那间我干了什么?这一刹那就足够我做出一件可耻的事,您知道我干了什么?我心想这个女人在嘲笑我,我想象她在跟伯爵两人促膝谈心,对他重复着她昨天晚上对我讲过的那些话,还不让打扰他们。于是我拿起一张五百法郎的钞票,写了下面这张纸条一起给她送了去。
  今天早晨您走得太匆忙了,我忘了付钱给您。这是您的过夜钱。
  当这封信被送走以后,我就出去了,仿佛想逃避做了这件卑鄙的事情以后出现的一阵内疚。
  我到奥林普家里去,我见到她在试穿衣服,当我们只剩下两个人时,她就唱些下流的歌曲给我散心。
  这个女人完全是一个不知羞耻、没有心肝、没有头脑的妓女的典型,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因为也许有别的男人会跟她一起做我跟玛格丽特一起做过的那种美梦。
  她问我要钱,我给了她,于是就可以走了,我回到了自己家里。
  玛格丽特没有给我回信。
  不用跟您说第二天我是在怎样激动的心情下度过的。
  六点半,一个当差给我送来了一封信,里面装着我那封信和那张五百法郎的钞票,此外一个字也没有。
  “是谁把这封信交给您的?”我对那个人说。
  “一位夫人,她和她的使女一起乘上了去布洛涅的驿车,她吩咐我等驿车驶出庭院之后再把信送给您。”
  我跑到玛格丽特家里。
  “太太今天六点钟动身到英国去了。”看门人对我说。
  没有什么可以再把我留在巴黎了,既没有恨也没有爱。由于受到这一切冲击我已精疲力竭。我的一个朋友要到东方去旅行,我对父亲说我想陪他一起去;我父亲给了我一些汇票和介绍信。八九天以后,我在马赛上了船。
  在亚历山大①,我从一个我曾在玛格丽特家里见过几面的大使馆随员那里,知道了这个可怜的姑娘的病况。
  于是我写了一封信给她,她写给我一封回信,我是在土伦②收到的,您已经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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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亚历山大:埃及的一个重要港口。
  ②土伦:法国地中海沿岸的一个城市。
  我立刻就动身回来,以后的事您都知道了。
  现在您只要读一下朱利·迪普拉交给我的那些日记就行了,这是我刚才对您讲的故事的不可缺少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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