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姑娘[十]

蓝忧无泪

“我不愿意讲这些事，”赫诺维娃说道，“更不愿意讲给你听，因为你的想法总是很奇怪。我过去是基督派的，不过，手里没有拿过枪，可是却干过你姑妈和这里许多人都做过的事:帮助造反派。响水泉因为与圣达克拉拉隔绝，就大大地方便了我们，可以比较容易传递情报，送钱送药，甚至运输枪支。

“我们必须极其谨慎，要比狐狸还多疑。因此，有一天黄昏，古斯塔沃•穆尼奥斯跑来要求我们帮助的时候，我就没对他客气。我把他堵在大门外边。这件事，我真得感谢上帝。要是你姑妈就会可怜他，听信他那一套，因为她心扬慈悲。穆尼奥斯没有办法，只好四面瞅瞅，然后交给我一封信。我丝毫不表示兴趣，当面就把信拆开了。写信的是保卫宗教自由全国同盟会，发信的地点是巴丘卡，是寄给你姑妈的。可是我支使女佣人们的那副派头，把这个送信的给蒙住了，这个我心里明白，所以就平心静气地看信。这是一封介绍信，上面把穆尼奥斯描绘成同盟会的成员，热心的天主教徒，正受到疯狂的追捕。同盟会交给他一个任务，请他同卡洛斯•因方特将军洽谈。

“如果信上不出现卡洛斯的名字，也许我会客气一些。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卡洛斯就象戈罗斯蒂达和女将军一样，正在受到疯狂的追捕。卡洛斯是在巴黎受的教育，他是天主教将军中最守纪律的一个。他指挥的队伍，从来没发生过放弃战斗去种地的事，他给士兵发炯，待他们象亲儿子一样。”

保姆望着我的眼睛，继续说道:“为了给部队弄到军费，他确实比别人更狠。医生说，卡洛斯不是信徒而是狂徒，是个冷冰冰、没感觉的人。卡洛斯的看法是，对那种认为无论怎样打击基督派都是对的人，无论用什么办法去消灭也是对的。因此，卡洛斯从不伸手要钱，也不等钱，而是哪里有，就从哪里抢，什么方法快，就用什么方法。他对敌人和温和派是绝不容情的。在他眼里，要么是兄弟，要么是敌人。他也是这样做的，他的部下都知道他终日为大家操劳。他甚至可以从嘴上拿下最后一块面包分给大家吃。他从来没有为自己花过一分钱，遇到危险，总是头一个冲上去。

“从米乔阿甘直到杜兰戈，联邦派都害怕这个人，他是唯一能在内地活动的基督派分子，对上级的命令，从来不讨价还价。所以，敌人千方百计想抓住他。由于这些原因，我对古斯塔沃•穆尼奥斯是不放心的。那封信，我认为是真的，也果然是真的，问题是卡洛斯本人自从占领圣达克拉拉以后，就给我们下过命令，不许同他直接联系，这是别人不知道的。卡洛斯晓得敌人的把戏。他要求可靠的人传递情报，而这种人必须是他本人认识的、单线的、谁也没办法告发的人。这种人无论如何不能给敌人当工具，由于无知也不行。卡洛斯跟同盟会的联系只是通过女将军来进行。

因此，我就产生了疑心，于是装出惊讶的样子，一面把信还给古斯塔沃说:
“我不知道同盟会为什么让我把您送到将军那里。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这位先生在什么地方，我也不明白同盟会为什么要给我写信。”
“您不是天主教徒?”古斯塔沃间道。
“我一直就是教徒，可是我不愿意卷到战争中去。”
“因方特将军两次占领圣达克拉拉都是住在您家里。”
“既然二百名男子汉都拦不住他进镇子，难道您能拦得住他进家门?他住在这里就象保安团团长住在这里一样。假如您带着队伍来，也会住进来。那方式是一样的用武力。”
“同盟会确信您是将军的朋友。”穆尼奥斯仍然坚持道。
“同盟会为什么要干涉与它无关的事?”我问他，口气已经不耐烦了。
“我们这些被迫害的天主教徒，在自己的兄弟姐妹中得不到帮助，实在令人痛心。”
“帮助是另外一码事，”我回答说，“除去留宿以外，我能帮助您什么?”
“为什么不能留宿?”
“因为我住在镇子外面，不想找麻烦，一旦出事，我花的代价要比别人高得多。您要钱，还是要食物？”
“我想要这个。”他说着，跑到路上，吹了一声口哨。
“你在叫什么人?”我间他，一边给伊雷内奥做手势，让他准备武器。
“叫我的弟弟。”他一边回答一边领来一个长着高鼻梁的瘦子，那人浑身泥泞，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夫人，您可以拒绝收留我，但是，可别拒绝我的弟弟。”

那人已经跑到门前，我们还来不及拦住他，这位合称弟弟的人就已经站到我们面前了。他自己说叫托马斯，可是后来我们知道，在墨西哥城里，人家叫他蝎子。这个人真叫我又讨厌又可怜。他骨瘦如柴，没长胡子，鼻梁子很高，坏得象魔鬼，眼睛里总想装出谦恭的样子，可是射出的目光象毒蛇。他身上穿的裤子沾满了泥浆，衬衫是窄幅混纺布做的，围巾象个猫爪子。

“‘夫人，为了爱上帝，您看看我受的这份罪。’他对我说道，一面在门厅里，掀起衬衫，让我看他的背脊。罗伯托，我一看见他背上的烂疮，吓得惊叫起来。

“都是鞭子抽的。”他告诉我，“异教徒们打的，夫人，我不得不逃跑出来。他们要杀掉我，如果不是……”话没说完，他就昏倒在地上。我只好把他收留下来。你姑妈从镇上回来，也同意了我的做法。我们让他住在你隔壁那间房里，给他上药，后来，洛佩斯大夫来了，就由他治疗。他恢复得很快。三天以后，就已经在院子里晒太阳了。我一看见他那副模样，不由得心里想，我主耶稣为他的事业竟然挑选了这样丑陋地战士。

“蝎子明白我讨厌他，可是当他知道女主人是另外一个的时候，就嘲笑我。那鬼东西很能吃，经常对我开一些过火的阮笑。我真想把他赶出去，可是，一提起让他离开家门，看到他那剧害恰的样子，真得铁石心肠才能做到‘他常常在暗中监视我们;可是，他监视我们的时候，我也监视他，所以，他一直没有抓住我们任何把柄。他心情烦躁，但是很会掩饰，尽管有时由于得不到他哥哥的消息而显得不安。

“糟糕的是，古斯塔沃找到了将军。那座砖窑的女主人，不幸的乌尔苏拉夫人，相信了他那套鬼话，给他讲了进山的办法。卡洛斯这时已经从杜兰戈回来，他小心戒备地接见了古斯塔沃。
“‘同盟会直接写信给我，对我是很大荣幸。’他说，‘但是，我只服从女将军的命令。’
“‘这个我不管。’古斯塔沃回答说，‘将军，我得到的命令就是找到您，交上这封信。‘
“‘您知道信的内容吗?’
“‘我知道是命令您去哈里斯科州与女将军会合。‘
“‘同盟会多此一举了。’卡洛斯回答说，‘女将军已经发来命令。您可以回墨西哥城，去对头领复命了。‘
“‘将军，如果您愿意，杀了我也可以，但是我不回墨西哥城。‘古斯塔沃说道，‘您看看这封信里对我是怎么说的吧。‘
“卡洛斯读罢信，知道是些夸奖古斯塔沃的话。根据同盟会的介绍，古斯塔沃为基督的事业做过极大贡献，如果返回墨西哥城，会遇到致命的危险。他的弟弟托马斯受过刑，另一个弟弟被枪杀了。
“‘那种痛苦的生活，我已经厌烦了。我要手持武器进行公开的斗争。请给我考验的机会吧，让您看看我的勇气和信心。‘

“卡洛斯只好收下他。这是上帝让他接待了犹大。他们去哈里斯科州，同基督派军会合了。女将军打算进攻瓜达拉哈拉，如果不是国防部长突然率领一个加强师赶到哈里斯科州，她的计划一定会成功。大概是政府事先得到了情报，所以打破了这一计划。基督派军于是解散了，卡洛斯回到北方。

“所有这些事，我是从巴西略那里知道的。.赫诺维娃继续说道，“巴西略是因方特将军的耳目，他亲眼看到了那出悲剧。卡洛斯满腔怒火地回来了，他的队伍扩大了，因为那些愿意在他指挥下作战的人加入进来，里面有两个律师，一个工程师，一个外国人。还有……“她慢慢补充说，再次给我一个斟酌字眼，决不越轨的印象，“削耳汉。”
  “保姆，这个削耳汉是谁?”我问她。
“这是•••••一个勇敢但很粗野的人。人们之所以叫他削耳汉，是因为他一抓住红党的头目，就削掉人家的耳朵。‘
“啊!竟有这样野蛮的人?”
“还有比这更坏的。”赫诺维娃回答道，“削耳汉跟着卡洛斯回来了，又同他一道登上杜兰戈，然后和将军一起回到这里。卡洛斯的情绪逐渐好起来‘他决定再次占领圣达克拉拉，不过在这之前想让队伍休整几天，另外也需要了解敌情。
“他化装成脚夫，亲自来到镇上。这个人胆子可真大!他让巴西略，古斯塔沃，还有其他三人留在砖窑。这就犯了一个错误。古斯塔沃趁机让乌尔苏拉夫人转交给蝎子一个便条。第二天，可怜的老太太带着便条来到响水泉。
“蝎子一收到条子，马上跑到埃内蒂纳夫人的房间去祷告。他竟然专感谢上帝呢i对，他应该去谢恩，那倒不是因为他哥哥平安无事，无论古斯塔沃还是削耳汉对他来说是一码事，而是因为便条上的意思是:万事俱备。
“应该接受那份谢恩的是魔鬼。正是魔鬼想要毁灭卡洛斯。这位将军满心喜悦地回到营地，因为他已查明圣达克拉拉驻军很少，于是命令准备进攻。那是1928年初的事。他们就是从你看见河对岸的那片松林里下的山，在歌手池旁的草地上吃的饭。
“你看见吗?那片旷野很适合集结部队和马匹。就在队伍准备宿营的时候，古斯塔沃建议卡洛斯在水池里洗个澡。将军同意了。他们脱光衣服就下水了。削耳汉和另外几个人也跟着跳下水。”
“巴西略呢?”我间道。

“巴西略?啊，对，他也下水了。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什么坏事。哨兵们在伯爵设计开凿的那条大道上警戒着。至于果园，大家都知道早已荒废了。就是这个想法使古斯塔沃的计划成功了。这项计划是专家们在墨西哥城精心拟定的。按照这个计划，蝎子必须挨一顿毒打，要打得皮开肉绽才行。这是一群多么阴险的家伙呀!他俩装成信徒，也的确为同盟会出过不少力，差一点被人们奉做圣徒。假如地狱里有圣徒的话，古斯塔沃和蝎子一定可以做应答祈祷。

“当时的情景，是巴西略告诉我的。他们游了一会儿之后，古斯塔沃登上通往果园的台阶，他装出好奇的神情向上面走去。突然，他好象看到什么怪物一样，大惊失色地喊起来:‘将军，将军，快来看呀!’
“卡洛斯登上台阶。巴西略和另外五个人也爬上岸来。忽然，一根绳索套在将军身上。立刻，一根根绳套飞了出来，接着，从果园里涌出成群的士兵，用机关枪猛扫对岸的人，幸存的人赶忙逃跑了。
“将军和他的随从象小鸟一样落网了。等卡洛斯明白过来，事情已经晚了，手下的队伍已经逃散。古斯塔沃和蝎子正在跟联邦派分子热烈拥抱。将军一言不发。破口大骂的是巴西略，他碎了那叛徒一脸唾沫。古斯塔沃对那些骂人的话一笑置之，他劝联邦派的军官将俘虏就地枪决。
‘“‘我带的命令就是如此‘’那个军官说道，‘请您走开一些。那些出卖别人的人使我感到不舒服。

“古斯塔沃并不生气。
“‘上绞架，上绞架I’他边喊边嘲笑卡洛斯。
“静思姑娘的哥哥轻蔑地望着他。“‘你急着想看到我怎么死啊了’他问古斯塔沃。
‘很急，很急，我好去领赏。’
‘你是不会很快就死的。’-洛斯对他说，‘可是，你一定比我死得还要惨。‘
“古斯塔沃脸色变得苍白。
“‘住嘴!’他吼道，‘不许这么看着我.你这个强盗头子。上纹架，上绞架!‘

“他们把卡洛斯吊在你看到的路旁的那棵圣栋树上。很若古斯塔沃不在卡洛斯的遗体上发泄仇恨的话，他们就会把所有的俘虏都纹死了•卡洛斯那番咒语把他吓坏了，于是那个鬼心肠里的脏东西就恶性泛滥了。他掏出手枪，把子弹全都射在吊着的尸体上，有颗子弹打断了绳子，遗体落在地上。古斯塔沃上前用脚踢，碎唾沫，死者那双眼睛使他害怕，他就用树棍把眼珠荆了出来。他还没干完这件作孽的事，巴西略忍不住了。这个身强力壮的随从，满腔的怒火硬是把捆绑的绳子挣开了，他象猛虎下山一样，扑到古斯塔沃身上，如果不是蝎子一直在盯着巴西略，举手劈了他一砍刀，巴西略会把古斯塔沃捏得粉碎。
“巴西略满脸带血，摔倒在地上，这就是你看见他脸上的那块刀疤。那时，敌人以为他死了，就把他扔进河里，接着，绞死了其他俘虏。巴西略呢，河水使他苏醒过来，他连忙躲进河边的沟洞里，直到敌人开回圣达克拉拉，方才爬出来，随后登上河岸，去集合逃散的人马。由于古斯塔沃把卡洛斯的面孔打得模糊难认，联邦军无法在镇上悬首示众，就把尸体吊在那棵圣栋树上了。巴西略掩埋了将军和其他被害者的遗体，然后同其他幸存的基督派分子到红石口去了。在那里，巴西略几乎高烧致死，他整整躺了十五夭。

“恢复健康以后，他来到果园，在将军和战友墓上做了祈祷。以后，便去哈里斯科州投奔女将军。这就是这个晦气地方的故事。“赫诺维娃讲述完了，再次划了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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