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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姑娘[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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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4 12:56: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怀着浓厚的兴趣听着保姆的叙述。现在我明白静思姑娘害怕盲人的原因了。毫无疑问,她无法忘却那强加在她哥哥身上的凌辱,因此,在每个盲人面前,她的脑海便会再现那可怕的场面。

我心里嘀咕道:“那么霍维塔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真情呢?真情虽然可怕,但是无害于人,而她却宁肯编造卡洛斯受伤后影响逃跑的假话,这是为什么?“
于是,我高声间道:“保姆,你能肯定卡洛斯是在死后被古斯塔沃剂去眼睛的吗?“
“当然可以肯定!”她生气地说道,“巴西略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他没有必要瞎编。而且,他一回想起那一天,就浑身发抖。“
“你说那是在1928年初?”
“在2月。”
“那为什么你这样害怕7月15日。”赫错维娃张口结舌,无法回答了。
“保姆,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有些事是与静思姑娘无关的。”她回答道。我在思量她是否又在撒谎。
“他们把削耳汉也纹死了吗?”我问道。
“没有……他们把他带往圣达克拉拉,想逼他交代问题,可是,他在路上逃跑了。“
“那你告诉我穆尼奥斯和蝎子的下场吧。”
“罗伯托,我什么也不知道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了。你可怜可怜我吧。你可真折磨人呀!走吧,走吧!”她哀求道,一边站起身来。


    我看到她是那么激动,便没有反对上路。我们三人骑上马,沿着崎岖的山路默默地走着。终于,河水从我们的视线下消失了。我反复思考给赫诺维娃提的全部问题,总觉得脑海里有个秘密未解。在静思姑娘从前的生活里,有某些东西是严禁说出的,是很可怕的,以至于要极力瞒住我。我知道古斯塔沃•穆尼奥斯早已受到应得的惩罚,这是静思姑娘亲口对我讲的,他们极力隐瞒的不是这个,那么,又是什么呢?

下午,山里起风了。松林摇曳着它那齿状的侧影,太阳爬到山背后去了,黑影悄悄从谷底里升起。我感到心里的烦恼在膨胀。什么危险在威胁着我呢?  听着马儿踏在岩石路面上的哒哒声,我越发觉得精疲力尽,几乎要完全绝望了。我痛恨这高山峻岭,痛恨那迷宫一样、灼人的山路,痛恨它那非凡的力量。等到保姆放声大喊起来,我才有所反应。

“我是赫诺维娃,响水泉的。”
一个男人,大约是哨兵,手持卡宾枪出现在岩石上。
“您好,赫诺维娃太太,”他表示间候,“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卡塞克霍,你们将军在哪里?”保姆边回礼边问道。
“在营地里。”卡塞克霍回答说,用手指指峡谷深处,那边的岩石是紫红色的。
我们来到营地,实际上,那只是盖在激流边上的几间茅屋。有个男人拉住两条张牙舞爪的猛犬。
“哎呀,我的科尔内略将军,你好呀!”我高声喊起来。
一声快活的大叫、,回答了我的间候,科尔内略把狗交给身后一个举着猎枪的印第安人,便向我快步跑来。他的拥抱使我的心情有所好转。
“我一直担心你会被那将军衔冲昏了头脑。”我对他说。

他象个天真的孩子一样响亮地笑起来。他仍象从前一样,是个纯朴、慷慨、健壮的小伙子,我那响水泉的表兄。唯一使我迷惑的是那留起来的大胡子.在科尔内略身上丝毫没有基督派的味道,显不出是卡洛斯•因方特的朋友,更显不出是巴西略的同党。一句话,显不出是个能征惯战,见过血流成河的人。
“是个准将。”他怀着孩子般的傲气告诉我。首先笑起军衔的是他自己。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立刻要领我们去他的住处。我们把马交给那个印第安人,跟在他后面,走进一间茅屋。那里面有一张行军床,一张木桌,上面放着煤油灯,另一张桌子上摆着有关护教论和圣徒传的书籍。此外,还有一个粗制的杂物箱和三幅图画:圣灵图.瓜达鲁佩圣母像和波罗神父的照片。唯一的贵重物品是在一个镀金的相框里有一张卡洛斯•因方特的画像。

“你有静思姑娘的哥哥的画像。”我开口道。
“你认识她吗?”他热情地问道。
“当然认识。你为什么这么起劲?是不是爱上她啦?”
“爱上静思姑娘!”科尔内略叫喊起来,“我爱上静思姑娘?你真是发疯了。“
赫诺维娃显得神情紧张。
她恳求道:“不管你们两个是多么高兴,现在先别谈静思姑娘。除了你们自己,先不要谈别人。“
毫无疑问,科尔内略已从赫诺维娃的眼神中看。到了什么,因为他不知所措地摸摸下巴。
“请坐”他说,“你们一定饿了吧,啊?”“相当饿。”我坦白道。科尔内略唤来印第安人,命他烤肉。
“你没有厨娘?”我问道。
“这里没有女人。”他回答说。一边不住地微笑。
“表弟你知道吗?这里跟修道院一样。”
“你就是院长?”
“我是将军。”他回答道,“我们仍然象当年参加圣战时那样。这里一共有七个基督派的成员。一切活动都根据号音进行,号音由长官规定。“
我仔细观察他,觉得十分有趣.童年时的往事,一桩桩回到心头。
“科尔内略,我简直难以相信,你竟然会拿起武器来。“
“而且我们这位将军勇敢极了。”赫诺维娃插言道,“我亲眼看到他骑着高头大马,胜利地开进圣达克拉拉。那天正是圣米盖尔节。“
“可你几乎是唯一脸色平静地离开战场的人。”
我企图让他发表看法.“比如,就讲那位可爱的巴西略吧……,
“啊!巴西略呀!”科尔内略边喊边摇头说,“他的确长得可怕。”
“在这种人里面走动,你不害怕吗?特别是有削耳汉这号人。”
“晚饭已经好了。”赫诺维娃急忙打断了谈话。她站起身,在饭桌上摆好白撇盘子,然后给我们做出食欲甚佳的样子。可我并没有因为吃饭而放下心中的念头。我打算在赫诺维娃与科尔内略交换情况之前,把她支走,但是,看来难以办到,我就单刀直入了:
“科尔内略,1928年7月15日你去过伯爵果园吗?“
他脸色变得刷白,饭也不吃了。
“去过。”
“那天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必然会发生的事。”
“这可不是回答间题。保姆,你不要挤眉弄眼。告诉你:静思姑娘本人对我说,他哥哥的仇已经报了,是惊鸟台上那些雇工们给报的。巴西略给我讲了报仇的地点:就是卡洛斯•因方特被绞死的地方。而你,保姆,今天下午你对我说卡洛斯是在伯爵果园被害的。我知道有过一次报复行动,我也明白这次行动的方法与那次杀害卡洛斯是一样的:有人,也许就是巴西略,把穆尼奥斯死后的眼睛刻了出来。“
我转身望着科尔内略,坦率地对他说:“表哥.我爱上了静思姑娘。”
“让我拥抱你一下好吗?”科尔内略高兴地喊起来。
“当然可以。”我表示同意,边笑边站起来同他拥抱。
“真是个好消息!”他大声叫道,神情激动得难以平息。“我表弟爱上了静思姑娘!”“如果我能办到,我要娶她为妻。”
“到那一天,我就下山去圣达克拉拉,,科尔内略宣布说,“那一定是个盛大节日。静思姑娘要结婚啦!要跟我表弟结婚啦!“
“你先别忙。”我对他说,“事情还没到庆祝的程度。我不知道静思姑娘会不会接受我对她的爱情。我担心即使达到那种地步,她也可能不同意结婚。她的痛苦太深重了。我知道最初的原因是她哥哥的牺牲,可是,看来还有其它原因,似乎有什么秘密。静思姑娘在盲人面前是那么激动,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要求很多人解释一下.但是每个人都说不清。人人都撒谎,歪曲真相,或者拔腿避开。这个秘密折磨着我,使我坐卧不安。“
“静思姑娘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女人。”科尔内略对我说道。
“这我不怀疑。我要说明,我并不认为她有什么瑕疵,但是,我明白有什么东西使她苦恼。我猜想她要承担卡洛斯那些行动的后果,或是他部下行动的后果。因此,我想了解全部情况。从她哥哥的尸体上刻出泪良睛,以及后来古斯塔沃•穆尼奥斯受到同样刑罚,我认为都不足以使她难过到那种程度。一定还有其它原因。请你告诉我是什么。“
科尔内略目光炯炯地昂起头望着我。这时,我才看到一个游击战士型的科尔内略,一个基督派型的科尔内略。那从前带有稚气的瞳孔里似乎闪烁着一种坚定而又狂热的目光。
“如果有别的原因,那我不晓得,表弟。”
“请你告诉我,1928年7月15日在伯爵果园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件事同静思姑娘毫无关系。”
赫诺维娃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这反而提醒我,表哥在骗人。我已抓住问题的“症结”,想弄清楚基督派的秘密,但是,表哥不再是表哥,而成为天主教将军,他封锁了我的去路,在我面前筑起一道壁垒,这使我十分恼火。
“科尔内略,你看,我对你是开诚布公的,”我对他说,“本来只要我不告诉你我不晓得这个秘密,就可以很容易发现它;只要我假装一下,就可以从你嘴里套出来。但是,我从来没有骗过你。现在我对你认真谈一谈。我爱静思姑娘,但是,你听明白,在没有了解清楚她的全部秘密之前,我不能同她结婚,所以,请你帮帮忙吧。”
“闭着眼睛跟她结婚吧,她是个圣女。”
“大家都这么对我说,可是我不愿意同一个圣女结婚,而是要跟一个对我不隐瞒任何事情的女人结婚。“
“那我可不知道什么秘密。”科尔内略对我说道。
“你发誓什么也不知道。”
“我是从来不发誓的。”这是他的回答。
我泄气了。看来这一次跋涉要成为徒劳,我险些要跳起来骂一通,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问他我睡在什么地方。我们把行军床让给赫诺维娃,我和科尔内略睡在一堆毛皮上。尽管我忧心如焚,却仍然沉沉入睡了。

醒来时,我没有立刻起床,感到心肝已被昨夜那可怕的痛苦揉碎,十分钟的谈话使我衰老十年。这些痛苦把我周围的世界也变得苍老起来,把一个轻浮的人变成一个多思的人。我已看到追求静思姑娘是难以成功的,因为那个秘密,那个害怕盲人之谜,那个幽居于破败庄园之谜,那个企图自杀之谜,总是在我眼前晃动。她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今后恐怕依然如此。在这段时间里,我经受了从未吃过的苦头,我决定再也不去调查那个总是躲避我的秘密真情。我想一旦把赫诺维娃送回响水泉,我就返回墨西哥城。

如果那天我决定离开红石口,事情也许就到此为止了,在那血迹斑斑的土地上,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留住我的了。但是,早在我强迫赫诺维娃讲出卡洛斯•因方特受刑一事之前,我就开动了一架嘲笑我努力逃避命运之神的机器。正当我决定返回墨西哥城的时候,一个恶意的念头提醒我说:“明天就是7月15日。“

自尊心和胸中的怒火促使我想去伯爵果园度过7月15日这一天。发觉自己敢于向命运挑战,我感到振奋,说明我尚能作出努力,期待着那神秘的日子会在那个晦气的地方给我送来一道闪光,从而冲破那道秘密的帷幕。

我下了床,走出茅屋。雾很大,天气很冷。菲德尔正在水边同那两只狗嬉戏。激流在充当木桥的树干下咆哮而过。保姆身披斗篷,正在挤牛奶。、我亲热地向表兄间过早安,他走过来,把部下一一介绍给我。前一天晚上,他们出于尊敬,都回避了没有露面。一共是七个庄稼汉,个个腰间系着绳子.颈上挂着念珠,看上去更象修士。
“都是你的修士吗?”我把科尔内略拉到水边问道。
“是的。”科尔内略面带孩子般的微笑,回答说。
“你真的不打算搬回圣达克拉拉去住吗?”
“只有你跟静思姑娘结婚那天,我才下山去圣达克拉拉。“科尔内略说道。毫无疑问,他已经同赫诺维娃达成协议,“可是婚礼一结束,我马上回到这里。”
“这不是发疯吗?大家都住在镇上不是更好吗?”
“无论是圣达克拉拉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信仰已经混乱,“科尔内略回答说,声音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痛苦,“墨西哥已经没有信仰。牧师们首先向异教徒表示屈服,神父们忘记了《圣经》的教诲,主教们跟亚摩利人签订了和约。”
“亚摩利是《圣经》上一个部落的名字吧?”我间道,由于无知而感到迷惑不解。
“亚摩利人和边南人占据了应许之地。”科尔内略神情激昂地继续说道,“他们是异教徒,真理的敌人,抢占了属于以色列人的土地。上帝把他们交给了约书亚,结果全部死于刀下。“(故事出自圣经旧约全书约书亚记第二章。约书亚率以色列人将亚摩利人全歼。)
“科尔内略……”我想打断他的话。

“我们反对当代的亚摩利人,但是主教们看见鲜血就害怕起来。他们为什么不读读《圣经》呀?他们忘记了以色列人在走出埃及时将三十一个国王一一消灭吗?他们忘记了耶利哥的大屠杀吗?他们忘记了那次屠杀里唯一得救的是妓女喇合吗(妓女喇合掩护了约书亚派出的侦察兵,故城破后得以幸免。)?我们这里可没有什么喇合,一切敌人和所有的温和派都应该死于刀下。可是现在上帝的声音被置于脑后了,面对着《圣经》,主教们闭上了眼睛。“

“表哥,”我以调和地口气说道,“也许主教们只喜欢念《新约全书》,那里面写道:凡动刀的,必死在刀下。“(引自圣经新约全书马太福音第二十六章。)

“可那是什么刀?那是愤怒的刀,贪婪的刀,。淫欲的刀,是坏刀,而上帝震怒的刀是好刀。我们高举的是正义的刀。就在主教们接受和约的时候,我们正在取得节节胜利。我们白白洒下那么多的鲜血。一切都付诸东流了。我们这些纯正派的人只好躲进深山老林,免得去看异教徒们的胜利。”

我不想再反驳他。这个科尔内略是我儿时的伙伴吗?内战把他变成一个嗜血的疯子,他狂妄自大,梦想消灭一切敌人。

我焦躁地度过这一天,无心观赏那由哨兵守卫的美悬。这景色与群山浑成一体,伴着潺潺的溪水,传来一阵阵“纯正”派们的祈祷声。我不想把次日返回圣达克拉拉的打算通知任何人,免得赫诺维娃又搞什么阴谋诡计。我的思绪已不停地飞向平原,飞向掠鸟台,飞向那位姑娘――我已打算放弃对她的追求,可是我却一分钟也不能忘记她。

我怀着喜悦的心情盼来了黑夜的来临。这个可憎的一天终于结束了,望见阳光照在伯爵果园树丛上的那一刻正在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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