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层》系列随笔：外祖父的退休金和军功章

子在川上曰

                                 《断层》系列随笔：外祖父的退休金和军功章
                                                           文/深圳，子在川上曰

        前年春节回家，我陪九十一岁的外祖父喝酒，外祖父问我，国家是不是给南下干部补助了？这让我大吃一惊。在我的记忆里，外祖父一向是以廉洁的共产党员自居的。他转业到地方后，曾经三次遭受处分和贬职，最后竟然以一个普通工人的身份退休，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向党和政府提过任何有关政治和待遇方面的要求。上次，唐天标上将回老家省亲，把村子里八十岁以上的老人接过去吃饭，给每个老人封了三千块钱的红包。其他老人都接受了，只有外祖父没有要。他说，我有退休金，能够勉强过好自己的日子，不缺钱，所以也不能要你的钱。其实，外祖父退休得早，退休金并不多，刚开始每个月才八百块。后来随着物价飞涨，退休金也上涨了，到了现在，才有了2500块。只是他从来不乱花钱，退休后还曾经到处打零工来贴补家用。在他七十多岁的时候，甚至还来过深圳，爬上五层楼高的脚手架，焊接广告牌。

        看到我疑惑的眼神，外祖父叹息道：“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全部都被骗子骗走了，连医药费都没有了。”我大吃一惊，连忙追问详情。外祖父告诉我，他平时没事，喜欢看报纸，看电视。经常看到报纸和电视上吹嘘存钱不如买玉石，因为玉石会保值，增值，而我国银行的利率几十年不变。这些存在银行里的钱随着物价的飞涨，很有可能最后就是一堆废纸。于是，就动心了。况且，他一直都认为，作为党和政府喉舌的报纸和电视台是不会骗人的。他先后在报纸和电视台指定的地方买下了几万块钱的玉石，这些玉石都带有鉴定证书。如果不是他后来结识了一个懂玉石的老人，他会一直买下去。那个老人仔细看过他购买的玉石后，告诉他，他买的这些玉石是鉴定证书上的那种玉没错，但是却都是最不值钱的劣质废玉。他这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

         就在他懊恼不已时，接到了在深圳打工的小舅的电话，小舅口齿不清地说他瞒着舅娘，在外面鬼混，被人家的老公抓住了，打得遍体鳞伤。现在，如果不马上拿出五万块钱来，那人就会砍掉他的一只手一条腿。外祖父急了，连忙取出自己仅有的四万块钱，又借了邻居一万块钱，打进了小舅指定的那个账户。第二天，小舅和小舅娘打电话回家，他才知道自己又被骗了。连忙步行十多公里，到镇派出所报案。派出所值班的两个警察只是一味地嘲笑他老人家傻，却不肯立案。外祖父火了，拍着桌子说：“我们这些人是老了，老糊涂了。可是，我们当年像你们这么年轻的时候，却没有像你们现在一样坐在办公室里什么也不干，享清福，我们还在朝鲜战场上同美国鬼子拼命呢。如果不是我们这些老糊涂们在朝鲜战场上的浴血奋战，我们国家早就被美国人给灭掉了，哪有你们现在的幸福生活？”两个值班警察也不肯示弱，反击道：“就是因为你们这些老顽固，我们才没有机会成为美国人。你看看当年被美国人统治过的日本，韩国，那些国家那一个都比中国繁荣发达。那些国民那一个都比我们过得自由和幸福。尽管主流媒体不承认，但是你知道有多少人奋斗了一辈子就是为了美国的那张绿卡吗？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官员叛逃到美国吗？你知道那些暂时没有叛逃到美国的官员，都把子女早早地送到了美国了吗？亏你这个老糊涂还好意思把这事儿拿出来炫耀！“这一席话把外祖父气得半死。

        外祖父说到这里，带我去了他的房间，从衣橱里抱出来一个小木箱，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小木箱，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用绒布包起来的东西拿出来给我看，一共有一枚一等功，一枚二等功和两枚三等功等四枚军功章，一张军校毕业证书，一本优秀军官证书，十多张军事大比武获胜的奖状。最后拿出来的是一个军用水壶和一个军用搪瓷茶杯，上面都写有”抗美援朝纪念“等字样。他用瘦骨嶙嶙的大手抚摸着这些东西，说：”难道我们当年真的不应该去拼命？“

        我很肯定地告诉外祖父，抗美援朝的士兵现在都已经有补助了，至于军官，肯定只会补助更多。至于具体多少，需要您老亲自去一趟县民政局了解一下。

        一个多月后，外祖父真的去了一趟民政局。他打电话告诉我，说民政局对抗美援朝的军人确实是有补助的，但是补助对象仅限于那些贫困，体弱多病的老军人。至于外祖父，却不在这个范围内，因为他每个月都还有退休金可以领取。最后，那个官员总结道：“老人家，如果您一定要领取这些补助也可以，但是领取了补助之后，就不能再领取国家的退休金了。您老人家就看着办吧！”外祖父叹息道：“也许我们当时一腔热血，打的确实只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所以到老了，竟然一无所获，还要被人嘲笑挖苦，甚至连尊严都没有了。我那些视若珍宝的军功章，可能现在给小孩子做玩具，都没有人会喜欢了。”